大湄公河次區域 (GMS) 已成為大規模網路詐騙活動的重災區，與柬埔寨、寮國和緬甸經濟特區層出不窮的中國犯罪集團脫不了關係。網路詐騙行業也成為大規模人口販賣的管道，犯罪組織以東南亞地區高薪合法工作為誘餌，吸引大量無辜求職者進入圈套，然後強迫他們從事網路詐騙活動。這些青年男女被監禁扣留在監獄般的園區中，針對其他國家或地區實施「殺豬盤」網路詐騙。本文旨於分析何謂殺豬盤騙局、這些大規模詐騙活動如何運作以及與人口販賣有何關聯、哪些人是受害者和犯罪分子、詐騙活動發生在哪兒，以及大湄公河次區域淪為整個地區網路詐騙行業和人口販賣重災區的原因。

殺豬盤騙局

「殺豬盤」一詞是指在屠宰前肥育豬隻的做法。此用語在網路詐騙的情境下，則是指犯罪分子在榨乾受害者前不斷向受害者索取金錢和逐量增加金額的行徑。為了取得受害者資金，犯罪分子會先與受害者建立虛假的長期關係，再哄騙受害者匯款或參與加密貨幣、線上博奕和遊戲等詐欺投資騙局。事實上，這些詐騙活動數量激增，以致美國監督與打擊人口販運事務辦公室將柬埔寨評等降至三級（即最低評等）：「在大多數的可信共犯報告中，當局並未調查或追究涉案官員的刑事責任，其中某些官員與無良企業主合謀，利用娛樂場所、磚窯和網路詐騙活動，將人口販賣的魔爪伸向了全國數千名男性、女性和兒童。」 ¹

作案手法

犯罪分子通常會在網上建構虛假的人物形象，盜用網路照片，營造成功人士假像。然後，在社群媒體或社交 / 約會應用程式上主動聯絡受害者。一旦受害者上鉤，犯罪分子就會建立並維護信任關係。經過一段時間，犯罪分子會介紹投資騙局，哄騙受害者投資加密貨幣、線上博奕或遊戲平臺。為了進一步獲取受害者信任，犯罪分子可能會讓受害者提領自己的資金，使之確信平臺合法。犯罪分子成功誘導受害者投入資金後，就會誘騙其投入更多資金。在某些案件中，他們還會勸說受害者貸款、提取退休積蓄，甚至抵押房屋。一旦受害者不能再投入更多資金，犯罪分子就會把他們資金提領一空。如果受害者發現金錢損失，犯罪分子就會哄騙他們投入更多資金以解決問題，試圖盡可能榨取更多金錢。最終，犯罪分子會放棄受害者，此時受害者往往已經遭受巨大的經濟損失和精神困擾。美國特勤局司法金融分析師 Andrew Frey 告訴 ProPublica 和《富比士》，受害者來自各行各業，殺豬盤騙局已經成為他所描述的「超級騙局」。²

圖 1：犯罪分子騙局

加密投資騙局

通常，殺豬盤騙局會採取加密貨幣投資騙局的形式。犯罪分子引導受害者在加密貨幣交易所購買加密資產，然後說服受害者將資金存入虛假的線上投資平臺。事實上，這些資金被存入了犯罪分子的地址。犯罪分子還可控制平臺；他們操縱平臺，使受害者確信投資取得成功。在某些情況下，犯罪分子可能會讓受害者將小筆金額存回原始帳戶，以此騙取受害者的信任，使其放心大膽地加大投資力度。犯罪分子可能採用詐騙策略，「封鎖」受害者帳戶，或以各種理由從帳戶中「扣除」費用，例如必須支付「稅款」「法規遵循、借貸或交易費用」或者為「系統問題」或轉帳「錯誤」支付費用，以此誘導受害者投入更多資金。犯罪分子一旦發現無法再從受害者身上騙取經濟利益，就會放棄受害者。

人口販賣要素

值得注意的是，殺豬盤騙局盛行在這個地區是由人口販賣驅動。因此，實施犯罪的人既是受害者，也是犯罪者。這些組織犯罪集團核心的人口販子，瞄準東南亞地區的無辜求職者，在社群媒體上發布廣告，承諾提供高薪合法工作。然而，移工一到達目的地國家後，他們的旅行證件和手機就會被沒收。受害者會被囚禁在戒備森嚴的園區內、關押在令人毛骨悚然的高樓宿舍中，被迫從事詐騙活動。拒不服從的受害者會遭受各種暴力和虐待。為使受害者服從管理，犯罪分子會對其實施殘忍虐待，包括毆打、電擊、酷刑和剝奪食物。人口販子還會利用語言障礙。他們使用受害者的語言誘騙受害者，而一旦受害者被販運，就會因語言不通而難以向所在當局報告自身遭遇。但是，犯罪分子卻能使用受害者的語言。例如，華語被用於詐騙中國人，菲律賓犯罪分子使用英語詐騙全球各地的英語使用者。除了上述嚴重侵犯人權和尊嚴的行為，人口販賣最殘忍的基本形式，就是將人視為商品。例如，公司之間利用人口販賣專用的 Telegram 頻道「White Shark」買賣受奴役的移工。³

圖 2：人口販賣三大基本要素

受害者人口統計

受害者來自鄰近柬埔寨、寮國和緬甸的東南亞國家或地區。ProPublica 報導稱，「當局發現受害者來自中國、越南、馬來西亞、印尼、印度、孟加拉國和其他鄰近國家或地區，還有一些則來自距離較遠的俄羅斯」。⁴

經濟特區

受害者被帶到以博弈業和旅遊業聞名的柬埔寨、寮國和緬甸，被扣留在組織犯罪集團於該國家邊境城鎮經濟特區 (SEZ) 所經營的園區內。

寮國

金三角經濟特區是大湄公河次區域最大的經濟特區之一，位於寮國、緬甸和泰國邊境的洛克河和湄公河交匯處。金三角是惡名昭彰的博弈旅遊區，相當吸引中國境內禁賭的中國公民，同時也是毒品和野生動植物販賣等各種犯罪活動的中心。⁵ 該地區由大亨趙偉經營管理，趙偉也是寮國波喬省金木棉賭場的創辦人和所有人。2018 年，趙偉以及其他關鍵人物因為參與販毒、洗錢、賄賂及其他駭人聽聞的犯罪活動（如人口販賣、兒童性剝削和野生動植物販賣），受到美國財政部海外資產控制辦公室 (OFAC) 的制裁。⁶

緬甸

在緬甸撣邦果敢自治區，「酒店和賭場會籌劃各種犯罪活動」。 ⁷ 猛拉是一個邊境賭場小鎮，當地充斥著各種犯罪活動，因此惡名昭彰。⁸ 緬甸的其他邊境小鎮也是如此，如撣邦的繆思和佤族自治區旺浦⁹ 以及克倫邦的苗瓦迪。¹⁰

柬埔寨

新冠疫情期間，柬埔寨的大規模詐騙活動數量激增，特別是在以吸引犯罪企業而聞名的西哈努克城。犯罪分子將該沿海城市當作犯罪基地，實施 PlusToken 加密貨幣平臺的投資詐欺騙局，同時躲避執法機關檢查，因為犯罪企業在經濟特區享有相對豁免權。2019 年 1 月至 6 月，該騙局受害者累計約 300 萬人，涉案加密貨幣價值超過 30 億美元，是有史以來規模最大的龐氏騙局之一。¹¹ 全球打擊跨國有組織犯罪組織稱，「經濟特區，無論位置如何，都容易受到非法活動的影響 [且西哈努克港經濟特區] 是柬埔寨至少 12 個經濟特區之一，被分配給與首相洪森及其直系親屬有密切聯繫的商業大亨」。 ¹² 除西哈努克城外，柬埔寨其他城市（如邊境城市波貝和首都金邊）以及其他省份（如菩薩省和戈公省）也有關於詐騙活動的報導。¹³

促成因素

因為經濟特區擁有特殊的政治和經濟地位，所以大湄公河次區域的國際貿易和貨物流通受到的監督十分有限，經濟特區對各種犯罪活動具有很強的吸引力。此外，犯罪分子會利用犯罪所得投資房地產，而賭場也是洗錢的一種有效方式。對此，聯合國毒品與犯罪問題辦公室區域代表 Jeremy Douglas 指出：「賭場是轉移和藏匿資金的有效方式，如果賭場既能以傳統方式接待普通賭徒和 VIP 客戶，也能提供線上服務，那就更方便了 [...]。賭場經常轉移來歷不明的現金，因此惡名昭彰。其線上營運可以採用匿名支付系統和加密貨幣，二者結合就能迅速混合資金，使其合法化。」¹⁴

經濟特區成為大規模網路詐騙活動等新型犯罪滋生的溫床。近年來，在大湄公河次區域，特別是與中國犯罪集團有關聯的經濟特區，此類犯罪活動急劇增長。這種爆炸式增長的原因之一是新冠疫情——旅行限制導致無法親自到賭場賭博，賭場小鎮的收入大幅下降。鑒於新冠疫情造成的全球經濟困境，人們迫切希望抓住出國工作的機會，因此更容易遭遇人口販賣。

此外，值得注意的是，中國和東南亞國家之間不斷加強經濟整合，與這些詐騙活動的增加存在密切關聯。經濟特區吸引國內外投資進駐國家經濟體內的特定空間區域，同時其行政和監管制度不同於國家經濟體，財政制度也更為寬鬆。由於其法律框架薄弱，這些特徵吸引了中國犯罪集團進駐。此外，貪污的地方上層人士可能為非法活動提供便利並對其視而不見。例如，Danielle Tan 強調，「寮國將主權賦予私人公司，以期推動國家的現代化和發展」。她還補充，「對寮國領導層而言，[非法活動] 提供了理想框架，涵蓋各種非法和違法活動，同時也能帶來豐厚利潤」。¹⁵ 《2022 年人口販運問題報告》同樣指出，「[非政府組織] 指稱警察和其他官員共謀參與網路詐騙活動，迫使數百名 [中國]、東南亞和其他外國國民在 [柬埔寨] 客服中心工作」。 ¹⁶ 值得注意的是，根據國際透明組織發表的 2021 年清廉指數，在 180 個國家或地區中，柬埔寨為第 157 名，緬甸為第 140 名，寮國為第 128 名。¹⁷

加密資產的作用

出於多種原因，加密貨幣是犯罪分子的首選資產。殺豬盤騙局瞄準的受害者並不精通或瞭解加密資產，更不用說交易。受害者往往此前從未購買、交易或投資加密資產。至於犯罪分子，他們借助加密資產相對隱蔽地洗白犯罪活動所得。例如，透過去中心化的點對點和場外交易 (OTC) 交易所。此外，犯罪分子可能利用對特定類型虛擬資產服務供應商 (VASP) 的監管缺失，存在漏洞或尚未設置的防制洗錢和「了解您的客戶」流程，或者在中國的場外交易。¹⁸ 犯罪分子也意識到，在中國等司法管轄區轉移資金對西方執法機關而言是極大的司法挑戰。除了法律挑戰，一些執法機關在檢測和追蹤加密資產時也可能面臨調查難題。同樣值得注意的是，雖然中國當局可能會瓦解網路詐騙犯罪網路，但不一定會關注海外受害者。

圖 3：殺豬盤活動資金流向

結語

金融業應該發揮關鍵作用，檢測和報告該地區可能來自網路詐騙活動和人口販賣的非法資金流動。加密貨幣交易所等金融機構特別容易受到有關加密貨幣新型網路詐騙活動的影響。受害者通常在接受監管的知名集中化交易所購買加密貨幣，再將資金轉移到犯罪分子提供的地址，而該地址往往會被犯罪分子重複用於其他受害者。因此，犯罪分子可透過其控制的合併錢包轉移資金。而受害者報告的地址也可能透露犯罪分子的地址以及其他受害者的大量存款。因此，最重要的是追蹤犯罪分子試圖「兌現」犯罪活動所得資金的最終目的地，找出可能應該收到傳票或提供個人身分資料的實體。金融機構還必須特別關注可能在大湄公河次區域活動的中國受制裁實體和個人。因此，積極主動採取措施至關重要，只有這樣才能瓦解組織犯罪網路，阻止其向全球無辜受害者騙取數十億美元，防止其為獲取經濟利益而剝削他人或嚴重侵犯人權。 

Jonathan Dupont, 金融情報機構調查員，加密貨幣、人口販賣和兒童犯罪問題領域專家，立陶宛， jonathandupont@protonmail.com

1. “2022 Trafficking in Persons Report: Cambodia”（2022 年人口販運問題報告：柬埔寨），美國國務院監督與打擊人口販運事務辦公室，2022 年 7 月，https://www.state.gov/reports/2022-trafficking-in-persons-report/cambodia/
2. Cezary Podkul, “What’s a Pig Butchering Scam? Here’s How to Avoid Falling Victim to One” （什麼是殺豬盤騙局？瞭解如何避免淪為受害者），ProPublica, 2022 年 9 月 19 日， https://www.propublica.org/article/whats-a-pig-butchering-scam-heres-how-to-avoid-falling-victim-to-one; Cyrus Farivar, “How One Man Lost $1 Million To A Crypto ‘Super Scam’ Called Pig Butchering,” （某受害者如何在名為殺豬盤的加密貨幣「超級騙局」中蒙受 100 萬美元損失），《富比士》，2022 年 9 月 9 日，  https://www.forbes.com/sites/cyrusfarivar/2022/09/09/pig-butchering-crypto-super-scam
3. Cezary Podkul，Cindy Liu，“Human Trafficking’s Newest Abuse: Forcing Victims Into Cyberscamming”（人口販賣最新虐待行徑：強迫受害者參與網路詐騙），ProPublica，2022 年 9 月 13 日， https://www.propublica.org/article/human-traffickers-force-victims-into-cyberscamming; Alastair McCready，“From Industrial-Scale Scam Centers, Trafficking Victims Are Being Forced to Steal Billions”（人口販賣受害者被迫在具工業規模的詐騙中心騙取數十億資金），Vice，2022 年 7 月 13 日， https://www.vice.com/en/article/n7zb5d/pig-butchering-scam-cambodia-trafficking; “Forced to Scam: Cambodia’s Cyber Slaves | 101 East Documentary”（被迫從事詐騙：柬埔寨網路奴工 | 101 East 紀錄片），半島電視臺，2022 年 7 月 15 日，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n-EtdC4zQso
4. Cezary Podkul，“Authorities Raid Alleged Cyberscam Compounds in Cambodia”（當局突擊檢查柬埔寨境內涉嫌網路詐騙的園區），ProPublica，2022 年 10 月 3 日， https://www.propublica.org/article/pig-butchering-scams-raided-cambodia-apple-trafficking
5. Zsombor Peter，“UN Warns of Growing Criminal Threat from Mekong Region Casinos, SEZs”（聯合國警告稱經濟特區湄公河流域賭場的犯罪威脅日益加劇），美國之音，2022 年 9 月 25 日， https://www.voanews.com/a/un-warns-of-growing-criminal-threat-from-mekong-region-casinos-sezs/6762228.html
6. “Treasury Sanctions the Zhao Wei Transnational Criminal Organization”（美國財政部制裁趙偉跨國犯罪組織），美國財政部，2018 年 1 月 30 日， https://home.treasury.gov/news/press-releases/sm0272; “SIN CITY: Illegal wildlife trade in Laos’ Golden Triangle Special Economic Zone”（罪惡之城：寮國金三角經濟特區非法野生動植物貿易），環境調查署，2015 年 3 月， https://eia-international.org/wp-content/uploads/EIA-Sin-City-FINAL-med-res.pdf
7. Priscilla A. Clapp，Jason Tower，“Myanmar Regional Crime Webs Enjoy Post-Coup Resurgence: The Kokang Story”（政變後緬甸地區犯罪網路死灰復燃：果敢的故事），美國和平研究所，2021 年 8 月 27 日， https://www.usip.org/publications/2021/08/myanmar-regional-crime-webs-enjoy-post-coup-resurgence-kokang-sto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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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Joseph Sipalan，Aidan Jones，“China needs to pressure Myanmar over scam gang crisis, Malaysian group says”（馬來西亞團體稱中國必須施壓緬甸，以解決詐騙集團威脅），This Week in Asia，2022 年 10 月 17 日， https://www.scmp.com/week-asia/politics/article/3196283/china-needs-pressure-myanmar-over-scam-gang-crisis-malaysian
10. Suprita Anupam，“Inside The Crypto Human Trafficking Rings In Myanmar, Cambodia & Laos”（緬甸、柬埔寨及寮國的加密貨幣人口販賣組織內幕），Inc 42，2022 年 10 月 24 日， https://inc42.com/features/the-myanmar-cambodia-and-laos-saga-inside-the-underworld-of-crypto-crime/
11. “PlusToken Scammers Didn’t Just Steal $2+ Billion Worth of Cryptocurrency.They May Also Be Driving Down the Price of Bitcoin”（PlusToken 騙子不僅竊取價值 20 多億美元加密貨幣，還可能會壓低比特幣價格），Chainalysis，2019 年 12 月 16 日， https://blog.chainalysis.com/reports/plustoken-scam-bitcoin-price/; Colin Harper，“How the PlusToken Scam Absconded with Over 1 Percent of the Bitcoin Supply”（PlusToken 騙局如何卷款超過 1% 比特幣供應），Bitcoin Magazine，2019 年 8 月 19 日， https://bitcoinmagazine.com/business/how-the-plustoken-scam-absconded-with-over-1-percent-of-the-bitcoin-supp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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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Lindsey Kennedy，Nathan Paul Southern，“Inside Southeast Asia’s Casino Scam Archipelago”（東南亞賭場騙局群島內幕），《外交學者》，2022 年 8 月 2 日， https://thediplomat.com/2022/08/inside-southeast-asias-casino-scam-archipel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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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Omkar Godbole，“Chinese Traders Use OTC Desks to Bypass Regulatory Hurdles: Report”（中國交易者利用場外交易平臺繞過監管障礙：報告），CoinDesk，2021 年 5 月 31 日， https://www.coindesk.com/markets/2021/05/31/chinese-traders-use-otc-desks-to-bypass-regulatory-hurdles-report/